鐘瑜曉沒有說一句話, 徑自上樓去唯一的房間。

“經理！”劉晉雅拖著行李箱, 想要馬上道歉, 可惜腿不夠長、步子不夠快, 追上鐘瑜曉已經夠吃力了，好不容易進到電梯能夠並肩站著, 剛要開口，一個陌生人進來, 房卡一刷刷出了比她們更高的樓層。

當著別人的面, 劉晉雅不方便說私事, 默默把想說的話咽回去，看著樓層數字緩慢變動, 心裏苦得不行——怎麽就沒訂成呢？怎麽第一次出差馬上犯了錯呢？

到了她們的樓層, 鐘瑜曉輕巧擡步離開，劉晉雅急急忙忙跟上，在走廊就迫不及待地開口, “經理對不起，我今天早上訂的是兩間, 可是王會計突然進來讓我找表格……”

鐘瑜曉已經打開房門進去了, 站定把房間掃了一遍, 總算搭理了她，“你睡哪張？”

“啊？”劉晉雅正真情實感地道著歉，用了兩秒才反應過來，“哦，我都可以, 經理你先選吧。”

鐘瑜曉選了靠陽臺的那一張，放好行李，眼睛仍在打量這個房間。

劉晉雅忐忑不安，不自覺地跟著轉腦袋瞧。

這家酒店的條件不錯，房間寬敞，陽臺門拉起來靜悄悄的，打開的話由於高層的優勢沒有太多嘈雜的聲音，只有微微夜風吹來的輕響，燈光設計柔和，照起來不會昏暗也不會刺眼，配套的設置嶄新幹凈，教人看著心裏舒坦。

劉晉雅要是一個人來這個房間，肯定高興得不行。

現在跟鐘瑜曉一起嘛……

她抿了抿唇，更是懊惱了——這都這麽好，原來給鐘瑜曉訂的豪華單人房肯定好得不知道哪兒去了。

“咳。”劉晉雅實在不安，重新說一次，“對不起，我訂酒店出現了疏忽。”

鐘瑜曉坐在椅子上，不緊不慢地說，“算了，至少這有兩張床，如果你訂了大床房……”

劉晉雅馬上說，“我打地鋪！”

“想得挺美。”鐘瑜曉輕笑。

“啊？”

“只有一張床的話，你自己再找酒店住。”鐘瑜曉斜睨她，“別想橫在地上擋我的路。”

劉晉雅看了看現在的時間，11點27分。

大晚上的，路上的車都沒有幾輛了，鐘瑜曉居然要把她趕出這家酒店，住宿自理。

狠，真的狠。

“哦。”劉晉雅在心裏吐槽，面上仍是低眉順眼應著，“下次我絕對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了。”

鐘瑜曉望了望外頭的月色，沒理她。

劉晉雅嘆氣，走到自己床邊坐下，仔細回憶這麽致命的錯誤是怎麽發生的。

在幫著王會計找東西之前，她明明點了支付的按鈕，手機驗證碼已經輸入確定了，即使後來電腦斷電關閉，也不該預訂失敗吧？

劉晉雅翻了翻忙得沒功夫看的短信，發現預訂網站的某一條關鍵短信——由於您在規定時間內沒有付款，預訂的房間已經失效，請登錄XXX重新選擇。

沒有付款？

劉晉雅切出去，登錄網銀查一查常用的卡到底剩多少錢。

她楞住了。

卡裏頭的錢只剩下213.44元，不可能支付成功的。

劉晉雅調出消費明細看，發現就在昨天晚上，有人直接用她的網購賬號消費了5000多元，餘額不足從卡裏頭直接扣。由於離婚後的存款太少，她想著能省就省，為了省這麽不到三十的信使費忍痛取消了餘額變動通知，錯過了發現的機會。

她被盜了？

劉晉雅登時渾身發冷，深吸一口氣點開待收貨去查看買的東西。

這一看，她的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了：5000多元買的不過是一張可有可無的麻將桌，收貨地址是她父母家，收貨人是……爸爸的名字。

爸爸憑什麽這麽糟蹋她的錢！

劉晉雅生了氣，顧不得鐘瑜曉的臉色直接沖到洗手間，關上門找到爸爸的號碼直接撥過去。

“餵？”爸爸接得很快，掐著一把沙啞的聲音叨叨，“你有病啊，大半夜打電話？”

劉晉雅怕鐘瑜曉聽見，打開水龍頭讓嘩啦啦的水聲掩飾了一下才回罵，“你才有病，花五千塊錢買個麻將桌？你一個月退休工資才多少？”

爸爸毫不在意地說，“是，我的錢少，但我女兒出息了，在大公司工作，吃個餛飩都有專車接送，到了家門口也沒空回來看一眼……”

劉晉雅楞住，“你怎麽知道的。”

“孟老板告訴我的。”

劉晉雅沒想到餛飩店阿姨的嘴這麽不牢靠，更沒想到爸爸花了她的錢居然這麽理直氣壯，怒火燒得越發旺了，大聲命令，“你趕緊退貨，把錢還我！”

“不還！”爸爸罵罵咧咧說，“我養你這麽大，你給我買過什麽！”

劉晉雅惱了，“還不是因為你老糊塗，整天往外賠錢！”

“老子最糊塗的事情就是生了你這個賠錢貨！”

“你……”劉晉雅不大會罵人，被爸爸一嗆聲氣得說不出話，鼻子發酸哭了出來，“讓……讓我媽聽電話。”

爸爸得意，“你丨媽可支持我了，我說要買，她直接把你的賬號密碼給出來了！”

劉晉雅這才反應過來：對啊，她的賬號密碼只有媽媽知道，爸爸又是怎麽拿到的呢？

連最心疼自己的媽媽都助紂為虐了，她感到絕望，不敢奢望爸爸肯退貨還來五千塊錢，恨恨掛掉電話，一邊小聲哭一邊把密碼全部換掉。

她哭得太盡興，把密碼換完了之後，低頭用涼水洗臉怎麽都遮不住腫起來的眼睛和發紅的鼻尖。

時間晚了，劉晉雅怕耽誤鐘瑜曉的洗漱與休息，不敢待在衛生間太久，草草把頭發沖洗了遍，把毛巾往頭上一搭便低頭走了出去。

“你先洗澡吧。”她用毛巾捂著臉，含糊不清地說話，不讓鐘瑜曉聽出哭腔。

這套戲她自認做得挺全的，鐘瑜曉卻一點都不配合，“你哭了？”

“……”劉晉雅搖搖頭，晃動的弧度讓頭發絲甩出了幾滴水。

鐘瑜曉沈默片刻，再開口是難得的輕聲細語，“這一次出差是臨時的決定，你是一個沒有經驗的新人，能做到這個程度其實已經很好了。”

柔柔的聲音傳到耳朵裏，劉晉雅渾身一顫，不敢相信地看向鐘瑜曉。

鐘瑜曉不擅長做安慰人的事情，窘迫地別開目光，“對不起，我剛才的態度太差。”

“沒有。”劉晉雅是個很容易知足的人，在她看來，鐘瑜曉說第一句安慰的時候已經是聖光萬丈的溫柔女神了，再多討到道歉沒有一點欣喜，只有誠惶誠恐的不安，“這事歸根結底是我的錯，該道歉的是我。”

鐘瑜曉實事求是地說，“你道歉過了，兩次。”

“……”彼此間太客氣，劉晉雅也感到房間太丨安靜，氣氛太尷尬了，小聲說，“那……我的錯比較大，兩次換你一次，算扯平了吧。”

鐘瑜曉看了看時間，不多糾結，“嗯，明天還有會議，早點休息。”

“好。”劉晉雅看看浴室，“你先去洗澡吧，我擦擦頭發。”

鐘瑜曉沒再推脫，拿著自己的東西進浴室了。

劉晉雅馬上甩開酒店的毛巾，摸一把被贈送洗發水折騰得幹燥的頭發，吹得半幹之後翻出免洗護發素擦了擦，總算感到順手了許多。

她梳著頭，想著沒人見著，毫無形象地扯起褲腳盤坐，覺得打濕的衣領貼著皮膚有點涼，拉扯開來低頭用吹風機對著吹，暖熱的風噴了一臉。

劉晉雅正是頭發亂舞，衣衫不整的時候，鐘瑜曉從浴室裏頭出來了。

“……”

兩人四目一對，又是一片難言的死靜。

鐘瑜曉收回視線往自己的床走去，平靜說一句，“我好了。”

“噢。”劉晉雅放下吹風機，“我也用好了。”

為了讓鐘瑜曉拿吹風機方便，她下床穿拖鞋走過去，畢恭畢敬遞上去並小聲提醒，“當心燙。”

鐘瑜曉同樣洗了頭發，撥在同一邊，發絲順滑地搭在肩膀上，光澤潤亮，隱隱散著幽幽的花香，整個人裹在一張大大的暖黃色的毛茸茸的浴巾裏，褪去平日工作狀態的幹練與淩厲，看起來柔軟無害，就連聲音也輕輕的，“謝謝。”

劉晉雅未曾見過鐘瑜曉這個樣子，楞了一楞，沒看準就遞了過去。

她給來的方向不對，鐘瑜曉伸出的手不小心碰著她的手背，指尖的溫度竟比她涼一些。

那股微微的涼意不知怎的躥到心裏去了，劉晉雅一驚，沒能定神等鐘瑜曉好好拿吹風機的手柄，迅速放到床上，沒話找話打破安靜，“我放這了，用的時候小心燙。”

她剛要轉過身，鐘瑜曉彎起嘴角笑了，“嗯，摸著是挺燙的。”

鐘瑜曉方才摸著的不是吹風機，是她的手。

看著眼前裹著小黃鴨圖案浴巾勾出玩味笑容的人，劉晉雅霎時明白過來——不管用的是多麽可愛的東西，鐘瑜曉本人還是能夠一句話讓她變得窘迫啊……

什麽柔軟無害，都是錯覺。

劉晉雅憤憤拿了換洗的衣服進衛生間，出來之前特意對著鏡子整一整衣服，不讓自己現出一點狼狽的痕跡。

她做足了功夫，出到臥室看到的卻是鐘瑜曉躺下的背影。

劉晉雅洩氣。

她整理好東西也睡下，關上燈時註意到鐘瑜曉拿起手機查看，厚著臉皮說一句，“晚安。”

鐘瑜曉隔了幾秒才回，“晚安。”

聲音居然挺溫柔的。

劉晉雅暗暗評價著，翻個身，想要閉上眼睛安靜地入眠。

可這酒店的床終歸跟家裏的人不大一樣。

連續坐了9個小時的辦公室，再坐了四個小時的車，劉晉雅拖著行李箱走了好些路，沒有讓腰部好好休息，日積月累的上班疲憊在一天的折磨之後爆發出來。

她感到酸痛，難挨地低頭悶在被子裏輕哼，小心動著身子看怎麽樣的躺姿能挺過一夜。

答案是沒有。

劉晉雅嘶著氣，用指尖繞到背部壓揉格外僵硬的地方，試圖緩解突如其來的痛。

旁邊睡著一個人，她怕有太大的聲響，不敢翻身太多次，動作悄悄的，貓在被子裏用別扭的姿勢給自己按摩。到了後頭，她的腰疼稍緩，指尖卻微微發酸起來，之前用以忍耐的力氣卻一下子被抽去了，僵硬的身子沒法好好調成舒服的樣子並扯著被子蓋好，迷糊閉起眼再睜不開。

劉晉雅睡著了。

——

鐘瑜曉一直在聽著隱隱的抽氣和悶哼。她想開口問劉晉雅怎麽了，可一轉頭看去，劉晉雅背對躺著，被子底下有個手前前後後地動來動去，散亂頭發遮掩下的脖頸上格外細白，充滿纖柔的女人味。

難道……

她有個不大合理也不大和諧的猜測，默默把詢問的話咽回肚子裏，為了給劉晉雅留點面子，閉上眼睛當作沒看到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劉晉雅睡著了，呼吸平穩。

鐘瑜曉放下心，轉了個身，大大方方看過去。

劉晉雅依然用別扭的姿勢側躺著，身子大部分蓋得嚴實，唯有胳膊、腿和腰露了出來。尤其是腰部，皮膚被卷起來的黑色打底衫下擺襯得格外白皙，搭了微微握成拳的手掩住肚臍，隨著呼吸微微起伏。

鐘瑜曉瞧了一眼老實扣好的褲子，皺眉細看，驚覺劉晉雅眉間深鎖，分明是一張比她更為哀愁煩惱的模樣。

“唔。”劉晉雅睡久了，扭了扭腰想翻身，才動了下便發出痛苦的低吟。

這是疼吧？

鐘瑜曉弄明白了。

一是劉晉雅縮在被子裏，幹的是按摩腰部的正經事。

二是人睡熟了，睡姿如何自個兒都不清楚，她得註意著點。

鐘瑜曉望一眼旁邊睡得四仰八叉、完全不拿被子遮擋的劉晉雅，伸手拿了床頭櫃手機把鬧鐘調得更早些，平躺閉眼，想著快點入睡。

空調的風吹過她的臉，涼絲絲的。

鐘瑜曉縮了縮身子，閉著眼睛也能想到劉晉雅不好好蓋被子任由冷風吹拂的傻樣，猶豫一秒後睜眼下床，走到旁邊扯起被子罩住劉晉雅單薄纖弱的身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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